Chapter 2 盛开的朱槿
郝姐点头：“先生说不用做菜，就要了一份火腿三明治。”
“你既然猜到，为什么不去追？”
“啊，我是海獭。”
“浮潜，去么？”
“不是十点？”苏安宜诧异。
“如果在水下，万一气阀被碰到，漏气或者关闭，是否会窒息？”安宜又问，“如果能见度很差，是否旁人都来不及搭救？”
“海獭先生来接我们了。”乌泰向安宜眨眼，“我说什么来着，他看起来刻薄，其实并非如此。”
乔不屑地哼了一声，吐口气，缓缓沉入水下。
然而沈天恩的失踪，对她而言是不解之谜。
“沈老二，你个老狐狸。”许家睿抓他脖领，“你算好她会来的。”
许宗扬不语。
“你肯定还说过，会一辈子爱她。”许家睿举手，“就知道你们小孩子谈恋爱，什么山盟海誓都讲。”他拍拍沈天望，“这是傻丫头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，你真的不想去帮她？”
“我最近血压低，晕船。”
最初消息从哪里来，究竟是沈天恩生前挚友怨许宗扬薄幸，或是竞争对手眼红他平步青云，不得而知。然而空穴来风，沈天恩的失踪的确疑点众多，只是事件时隔半年，远在异国，所有一切不过是众人妄加揣测。以梁家的财势，不到一个月，沸沸扬扬的议论便被制止，再没有人提及。
苏安宜不想插嘴，令人黯然神伤的感情故事她向来不愿多听，唯恐同病相怜，心如刀割。
苏安宜反而放心下来。“没关系。”她回到船上，泼着海水洗脸，笑问，“现在看起来还恐怖么？”
“所以我说呢，女人都是太天真，以为做些自我牺牲，就可以改变男人的想法。”酒吧里，浓妆的女子已经有了七分醉意，倚着许家睿絮絮不停。
在水下随着深度增加，周围压强增大，内耳的空气体积缩小，耳膜会感觉到由外而内的巨大压力。这时需要平衡耳压，如同飞机降落时一样，闭嘴活动下颌，或者捏住鼻子用力呼气。如果伤风感冒，鼻管堵塞，便很难平衡耳压。
她收拾餐具拿进厨房，帕昆低声问：“想看乌泰苗条时的照片吗？”
“抱歉，我不知道如何评论。因为我对男女之间的感情问题没有研究。”许家睿指指身后，“要失陪了，我的伴侣来了。”
“许二先生说约了朋友，晚些回来。”
苏安宜不再提问，她将疑惑记下，回去后可以质问许宗扬。
她想问乔，换了他能否逃脱，又觉得矫健如他，根本不会给人这样的机会。这问题太过幼稚。
乌泰说：“安吉拉最近着凉，鼻子堵住，可能做不了耳压平衡。”
沈天恩在青叶丸附近失踪数日后，有人在海底峭壁边缘发现了她的重量带。众人推测她已经遭遇不幸，并且坠落数百米深的水下悬崖。许宗扬自述在水下遭遇氮醉，意识模糊，未能及时发现沈天恩失踪。有报纸评论道：“具救生员资格，并有数百次潜水记录，在二十余米水下便氮醉，几率如同拉斯维加斯的荷官发错纸牌一样。然而后者会丢了工作，前者却可成为地产大亨的乘龙快婿。”
“我再试一次，和你比比。”
沈天望将龙舌兰一饮而尽：“你知道，我和安宜不可能的。”
“我知道，她一直不喜欢我。不如下次，你们兄妹三人回Palo Alto的老宅。你不是说，安宜每次回来，都会住在那里么？”
苏安宜抓过手电，拉他起身：“本来已经有大肚，再添一头脓包，你想这是什么动物？”
石斑被煮成一锅汤，和苏安宜吃惯的清蒸风味迥然不同，她心不在焉，酸辣鲜美的鱼汤也食之无味。乌泰见她一晚沉默，便问：“我教你舞火球如何？”递过两只未点燃的火棉圆球，上面各系一条长绳。苏安宜看他演示，左右手握了长绳尽头，在身体两侧向前轮圆，再转身，将圆球一荡，借势变作向后舞动；又教她如何将双手合在身前，交错舞动。最初难以把握时机，圆球几次打在身上，或是绕住手腕，缠得结实。乌泰和乔喝着啤酒，讲着她听不懂的当地语，偶尔看她一眼，说上两句，哈哈大笑。
“十一点。”
乔提过依墙而立的黑色皮革长袋：“刚从村里借来的，不只我吃鱼。”
梁华瑛点头，在他脸颊轻吻：“晚安。”
“看来我来得不巧。”
与此同时，梁家大宅里，父女二人正用目光对峙。
有时乔看起来很冷漠，但他并不是真的刻薄。
“生命要放在自己手上。”乔侧目，“你总有一些很奇怪的想法。如果觉得危险，现在退出，还来得及。”
苏安宜侧头：“以后潜水时，你不会也拉住我的蛙蹼吧？”
而此时他心中在意的，或许只有家睿和安宜这一对骨肉同胞。日前许宗扬看到登了安宜照片的报纸，狠狠掼在桌上，他极少发怒，郝姐吓了一跳，连日都不敢大声说话。
乌泰摆手：“又不是小孩。”
浮到水面，苏安宜摘下面镜，觉得鼻腔里有温热的液体流淌出来。开船的帕昆盯着她，一脸错愕，大叫一声：“你没事吧？”。她一抹，手上都是血，和海水混在一起，红红一片，洗净再抹，仍然有血水涌出来。心中有片刻惊恐，抬头看见乔，他望过来，面色平静，不发一语。
“那么你呢？”乌泰问，“你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？应该有很多男孩子愿意和你一同旅行。”
乔扬手：“你要来洗鱼么？”
“许老二，说正事。”沈天望拍开他手臂，“每次你一嬉皮笑脸，就是有难题。”
“你差点杀了我！”她不住咳嗽。
乔“呵”了一声：“在我忘记之前，提醒你，明天十一点再来练习。”
“你太关注自己的呼吸，而且不习惯忍耐。”乔说，“总是急于回到水面。”
她不是惜命的人，至少不会杞人忧天。
梁华瑛亲自下厨，煮好馄饨面端到书房。许宗扬倚在窗边的宽大靠椅中，双目微阖。透过扶疏的灌木，看得见旧金山湾区的温柔灯火。梁华瑛屈膝坐在丈夫身旁，将头轻轻靠在他腿上，握了他的手：“还在担心小妹？”
在娘家吃过晚饭，回到家中，餐厅清冷。她问管家郝姐：“吃过晚餐了？”
“后来，后来就是你带她回家了。”
“很多课程练习，是要两人配合完成。从现在起，我们就是同伴。”乔说，“一旦置身于险境时，同伴就是你的救星。要有默契和信任，要为彼此负责。”
“哦，你不会说，那是被我大哥花钱买通了吧。”
想起水下的窒息感，苏安宜惊魂未定。转过厨房，乔正在清理石斑，干净利落，她不觉停下脚步。
“我的中国小妹！”乌泰揉她头发，“谢谢你陪我过来，真是个贴心的女孩。”
“如果你从身后关上我的气阀呢？”
只是她过于自负，想天望一定会遥遥地关注自己，总有一日二人能拨云见日，破镜重圆。
“我知道！”
回到店里，乌泰问：“去了这么久，才打到一条鱼，是漂亮女孩让海獭先生分心了么？”
“你说过，在险境中同伴会互相救助，我们要彼此信任。”苏安宜道，“因为刚才你很镇定，所以我相信没有大碍。”
“我没带护照，等飞回纽约取了来，她已经被土著抓去作老婆了。”许家睿耸肩，“这样挺好。你看杂志，就知道她喜欢穿树叶裙。”
苏安宜着了凉，打着喷嚏，问：“我的体检一切正常，但如果有没发现的潜在疾病，会不会因为潜水导致发作？”
“就好像，把生命放在对方手上？”苏安宜问，“那么，同伴也是最有可能置彼此于险境的人了？”
苏安宜指指乔：“他没吓坏，就说明没有问题。”
“我很抱歉。”
她点头：“好啊，我正想练习徒手潜水。”
“好像，还没有。”
“不会，知道他不在家时都是去ｗwｗheｔusｈｕcｏmcｏm出海，我便放心了。”梁华瑛笑得无奈，“他心里一直有别人。”
本来是一场旅行意外，在几个月后，因为许宗扬迎娶梁华瑛，被大小报章翻出来热炒。梁家是望族，一举一动自然受人瞩目。
“我总是憋不住气。”
“他没食言。”许宗扬起身，看见馄饨面，说，“谢谢，你也跑了一天，早点休息。我还要等等家睿。”
“晚饭时你明明告诉我十点的，对不对，乌泰？”
“鱼枪？”安宜低声问。
乔问了几个问题，她对答如流。乔点头：“明天不会起风，我带你去作练习。”
然而要有多冷血，才能面对濒死挣扎的眼前人。
“哦，那不就是童话中说的，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？”
“哦，没关系。”乌泰吁气，“有时甚至庆幸，她从不曾是我的女友，否则，不知会怎样想念她。”
苏安宜想起乌泰的话，回给他一个释然的微笑。
“那她的演技，也太高明了。我见过她，簪婉丝丽，盛开的朱槿。”
帕昆拍拍胸口：“好多了，刚才满脸是血，吓坏我了。”
“那我也不作自我牺牲，来改变你这个男人了。”许家睿摸着那条好腿，“我不是女人，没那么傻。拜托你赶紧结婚，让傻丫头断了念想，也不至于去冒险。”
“你也听到了，刚才有人说，女人都是太天真。依我说呢，是比较傻。”许家睿转着酒杯，“明知道人家都订婚了，未婚妻清纯漂亮，她算什么，一天到晚在杂志上衣不遮体的，偏要去酒会上丢人。”
“啊，是我原来的女朋友，漂亮吧。”他抚过女生的脸庞，眼神温柔，又大笑，“我开玩笑的，别当真。她叫簪婉丝丽，我们都叫她阿簪。记得我说过，乔现在没有对手，但是阿簪未必会输给他。”
“如果我不抓住你，半分钟前你就回到水上。”乔不以为然，“如果你不乱踢，或许还能再多停留一会儿。”
嫌犯耸肩：“是谁要和我比试？”拎着石斑去厨房冲洗。
苏安宜点头。
沈天望狠狠瞪他：“你说过，会好好照顾安宜。”
走到沙滩尽头，翻过一片嶙峋的岩石，嵌着贝类的空壳，外缘锐利刺脚，苏安宜不由放缓脚步。乔如履平地，将鱼枪取出，自岩石边缘优雅地跃入海中。苏安宜急急穿好蛙蹼入水时，他在水下已然停了一两分钟，仍持枪凝神，稳稳浮在距海底一两米处。
“难道你不觉得，同伴也是最有可能置你于险境的人？”乔反问。
苏安宜不再多问，合上影集放回原处。乌泰分明心神不宁，加上喝多了酒，舞火球时竟失手砸在前额，灼起一片水泡。苏安宜心中有愧，主动提出陪他去村中的诊所。
沈天望推门而出，她拦也拦不住。再看大哥，也是面色铁青。苏安宜拾过剪报，字字句句触目惊心。她当时年少，只想着挽留沈天望，来不及推敲报道的真伪。后来偶尔翻阅，却已经和大哥翻脸，和天望形同陌路，在内心深处，自然相信这些都是事实，虽有夸大，但许宗扬和沈天恩的失踪绝对脱不了干系。否则天望也不会如此决绝。
苏安宜转身踢回，他架着她的胳膊，踢不到。
乌泰摇头：“你们两个商量，我不记得。”
苏安宜肺叶都要憋炸，又挣扎两下，更加胸闷气短，剧烈摇头，示意自己做不来。乔一松手，她便窜到海面，呼吸急促，甚至灌了一口水。
苏安宜偏要逞强，想第一天不过是几米深，痛也可以忍，没见谁因为感冒就不坐飞机。
“香港。我只查到她去了香港。虽然我消息灵通，但还不是国际刑警。”
苏安宜尝试下潜，不过四五米，闭气片刻便觉胸闷，于是心生恐惧，踢着蛙蹼游到水面。乔也不理会，任她在水面附近手忙脚乱，浮浮沉沉。他下潜两次，便射到一条石斑，用随身带的铁丝穿好，交到苏安宜手中。石斑鳃下的血管被乔掐断，翻着肚皮浮到水面，尚有血水流出。
苏安宜没想到他如此刻薄记仇，哼了一声，坐到船头去不再理他。
“不要信乔，他才不是去游泳。”乌泰抱着臂，笑道，“海獭先生，我记得你没有带它来。”
“那是在我眼皮底下，但现在，我在这儿和你喝酒，谁知道她去了哪里？”
许梁华瑛将一叠报告揉皱：“您居然找人跟踪我的丈夫，不仅是他，岂不是连我也没有任何隐私权？”
“她……不是回了纽约？”
“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。五年多前我和男友分手，再没有遇到合适的人。”
梁父冷冷道：“不要说是沈天恩，她已经死了六年。”
“我怕发福，”苏安宜摇头，“难为你经常游泳，还长出一个啤酒肚来。”
她向上看，八米外的水面似乎是伸手可及的距离，头顶有阳光细碎的亮斑，绵绵一片，辉煌耀眼。忽然有瞬间的惶惑，似乎曾在梦中见过如此景象，真切而熟悉。
“如果这样惜命，就不要到水下去。”乔在旁边吃着手抓饭，也不抬头，冷冷道，“有人夜里会心脏病发作，有人走在人行道上会被车撞，任何情况下都没有人保证你百分之百安全。你即使乖乖呆在家里，是否也会担心地震房子会塌下来？”
“是。你也早知道我的打算，但还是带她来了。”沈天望说，“既然都明白，这酒也别喝了。我要回去了。”
沈天恩自幼泳技精湛，和学校游泳队人高马大的白人学生比，也是出类拔萃。许宗扬大学春假旅行时和朋友去了加勒比海上的巴哈马群岛，迷上潜水，便鼓励女友也去学。两个人来到素查岛之前，许宗扬已经有数百次潜水记录，沈天恩也潜了两年多，两人是朋友圈中公认技术颇佳的潜水员。
而事与愿违，美梦终于被打破。
对民众而言，忘记一段八卦并非难事；而有人却将报道一一收集，抛给许宗扬，要他解释。
“哦。”她若无其事转身，“今天被吓到而已。”
“不需要商量，十二点怎么样？”乔表情严肃。
“帕昆，你又来献宝。”乌泰搭着两人的肩，“怎样，当初很帅吧？”
光阴荏苒，转眼已荒废六载。她若再浑浑噩噩下去，恐怕要永远失去天望了。
苏安宜分秒必争，不想把时间用来和冷漠的怪人怄气，她不想被乔小看，书看得格外仔细。台风刮了三日，她已经将数百页的手册通读完毕。
有这样不耐烦的教练，我更要为自己的安全负责。苏安宜想要顶撞回去，终于忍下。
“啊，以前，是有人……那是很久以前了。”乌泰拍她肩膀，“快去冲凉，来吃晚饭。”
乔挑眉：“还要去？怕血？”
苏安宜大乐，也捉着他的手臂：“那你难道不怕，我会中国功夫？”
“我也这么想，大哥为了收买她，让我转交一张信用卡副卡。我开始想，她也真为大哥省钱，想要购物散心，还挑免税的地方。但是……”许家睿右手一转，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张卡片，“她把这个扔到老宅的垃圾桶里了，真是大手大脚。不过，她倒是带走了一堆破烂剪报，都是六年前捕风捉影的事情。你说，她会去哪里？”
沈天望面色一黑：“你是不是想另一条腿也瘸掉？”
苏安宜知道是玩笑话，回头瞪他，乔并不理会。他收好装备，从帕昆那里要了一支烟，淡淡地问：“你感冒没有好，是么？”
第二日果然风平浪静。乔一早备好两套装备，将各部分解释给苏安宜。
苏安宜也知道，梁家最初并不同意这门婚事。但大嫂痴心一片，不惜和家人断绝往来。许家虽然衰落，许宗扬却是业内公认的后起之秀，加之梁华瑛是家中幼|女，父母拗不过，便默许了二人的婚事，没有横加干涉。没想到之后横生枝节，二人新婚燕尔，便传出诸多流言来。
苏安宜揶揄：“是啊是啊，你还能提供免费住宿，阳台上就能看到大海。”
女子回头，又看家睿，瞪大双眼。
苏安宜连连点头。两人蹑手蹑脚绕到店后，帕昆拿出一本影集，多是店员和游客的合影，想来是游客冲洗后寄回岛上。最初几页相纸老旧，乌泰的身影却极易辨识，他多年来容貌变化不大，照片上只是年轻许多，极瘦。苏安宜大笑：“看这张，又黑又瘦，倒像是在索马里。”又指着旁边俊俏而略带腼腆的年轻人，“他漂亮得像个女孩。”话音未落，看到照片中一位当地少女，短发浓眉，双眼大而深邃，英姿飒爽，浅浅笑靥，有不加藻饰的妩媚。
“回去陪未婚妻？那个女人你趁早别要，心眼太小，当着你的面，问安宜和别人亲吻的感受。”许家睿嗤之以鼻，“富家千金有的是，你要么选个贤淑的，要么选个迟钝的，怎么也要我大嫂那样的肚量。这一点，大哥远比你有眼光。”
“我出来和你喝酒，因为我们是朋友。现在你不是许家的人，我也不是沈家的人，所以，有些事情就不必提了。”
乌泰摇头：“现在这岛上，恐怕再没人比得过乔。”
苏安宜深吸气，游到两米深处，和他面对面。时间漫长如同静止，她胸口发闷，忍不住向上游去，脚踝却被乔紧紧抓住。细碎的波纹就在头顶，伸直手臂，指尖已经露出水面，而双脚动弹不得，空气仅在咫尺却不能呼吸。苏安宜心中慌乱，拼命踢腿。乔捉住她的手腕向下拉，让她与自己平视，示意从嘴中缓缓吐气。
亲戚或余悲，他人亦已歌。
帕昆端了热牛奶和烤面包来，乌泰见她冻得发抖，递过一件长袖衬衫。苏安宜签了一份表格，上面列着长长一串问题，多是询问重大病史，后面则是一份免责声明，如因健康问题和个人原因发生任何意外，潜水店不负任何责任。颇像一份生死状。
“没关系，我魅力大得很，不差这一个半个。”许家睿勾他肩膀，“我现在呢，心里就只有你。”
乔憋不住，笑了一声：“啊，我很懒。现在已经很晚。”
这画面一直在梁华瑛心头驻足。即使数年后，父亲携她走在教堂红毯上，许宗扬站在彼端，俊逸儒雅，她却仿佛在他眼中看见沈天恩的倒影。她欢笑着跑来，他眼神柔和温暖。
“回去，快回去！”乔在她小腿上轻轻踢了一脚。
她扯过皮包，整理头发，勉强笑笑：“多谢你请我喝酒。”
傍晚时分，乔提着面镜出门，苏安宜起身追上：“又要去潜么？不是说一天只练习两次？”
两人关了门争论，苏安宜站在门外心急如焚。
“以后不要逞强，不要赌气。”乔望了她一眼，似笑非笑，“我们是同伴，不是敌人。”
许家睿伸开双臂：“Welcome to the bay area！ No, no, no, welcome to the gay area！”
梁父拍拍女儿的肩：“如果你不找私家侦探调查，又怎会发现我派人跟踪？说到底，是你对他缺乏信心。”
两个人说说笑笑，不觉已回到海滩。乔迎面走来，看到他们停下脚步。
乔冷哼：“你要学作潜水员，还是学作杀手？”
沈天望抬头：“你以为，我没有去过素查岛么？但毫无意义，当初带领他们潜水的那个人，之后就精神失常了。”
乔带她在浅水做了一些基本练习，便让她沿着系在海底的缆绳下潜到十米左右，提醒她如果耳朵不适，就上浮一点距离，平衡耳压之后继续下潜。苏安宜鼻息依旧不通畅，捏住鼓气，根本无法将压力传入内耳。乔早就到了水底，看着手表给她计时，不住抬头。苏安宜好胜心起，强忍耳痛，一气下到水底。乔在随身的塑料板上写，太慢。
“她是你妹妹，吃不了亏。”
缓缓合上木门，她倚在墙边，片刻失神。初识许宗扬，他便是如此淡泊宁静。那时她们刚刚参加了大学的新生辅导，捧着材料穿过草坪，沈天恩忽然眼睛一亮，吹声口哨，跑过去和他兄弟般勾肩搭背，他也不恼，牵了手，和她抵着额头。在西班牙式的回廊中，阳光栖息在他右肩，明明暗暗之间，笑容和煦。
“他险些淹死我！”苏安宜强烈控诉。
苏安宜明白，像她这样的菜鸟，被人关了气阀，拉住身体，所有挣扎都是徒劳，唯有束手待毙。身上再多系两块铅，片刻便会坠到几百米深的海底峭壁下，永不见天日。
许家睿哈哈大笑，拍拍身边座位：“我的真爱，快坐。”又招呼店员，“再来一杯龙舌兰，不要柠檬不要盐。”
“没有意义，你嘴里有呼吸器。”
“你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，威胁我的话说的都一样。”许家睿大笑，“不想知道你的青梅竹马后来怎样？她可是被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带走了。”
苏安宜蹙眉，踩着水，问：“为什么你潜得那么久？”
纵使面对一条殒命的石斑，苏安宜都心存不忍。她不相信，大哥会对沈天恩如此残忍。
“不，她是不想见我。”许宗扬说，“我要见她，只能看时尚杂志。”
“真的？”乔挑眉，“不要逞强，如果你耳朵疼，无法下潜，白白浪费大家的时间。”
“哦，难道他只有海上可去？”梁父皱眉，“看似相敬如宾，实则貌合神离。我就是怕你太痴心，等他在外面有了别人，你还蒙在鼓里。”
苏安宜听出弦外之音，问：“那以前？”
苏安宜自嘲：“幸亏没有点火，否则我现在已经成了BBQ。”又喊乌泰，“不要只顾喝酒，再来教我一次。”
“就知道，你看到我跟出去了。可惜那个傻姑娘，还对你心存幻想。”许家睿叹气，“这次她是伤透心了，希望不要作傻事才好。”
“啊。”乔点头，“鼻窦破了，不是什么大问题。以后平衡压力会更容易一些，我早年也遇到过类似情况，没有什么可担心。有人大呼小叫，以为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，让人反感。”
梁华瑛侧头，垂了眼睑：“是我担心太多，宗扬对我很好。”
苏安宜气鼓鼓瞪他。
乌泰解释道：“这是例行公事，只要身体健康，没什么可怕。”
而他对自己，向来温文有礼，尊重有加，却少了应有的亲昵。梁华瑛知道最近自己心绪不佳，才想了调查丈夫这样的下策，怕是抑郁症的先兆。她抚着小腹，希望有了这层联系，二人之间可以多一些温情。
“你所说的很好，就是不陪太太去度假，自己驾游艇出海？”
他醉醺醺招手：“再来一罐，你要不要？”
“有三小姐的消息么？”
“把脖子也洗干净。”乔用水泼她，“小心引来鲨鱼。”
在诊所中消过毒，两人点着手电穿过丛林，不时传来大小蜥蜴“唧叩唧叩”的叫声。苏安宜脚下打滑，乌泰拉住她手臂，嘿嘿笑道：“你胆子也太大，难道不怕，在夜晚的丛林里，我可说不准变成什么样的人。”
后半夜狂风大作，凌晨时分苏安宜被冻醒。她将门窗关严，仍然听到海浪猛烈拍击礁石的巨响，扯过床单浴巾盖了几层，依旧挡不住凉意。早晨起来，刚跑到店里，天空就如同泼墨画一样，深黑浓灰，层云翻滚，暴雨骤至，天地间茫然一片水色。
苏安宜一心想加快进程，说：“我已经恢复了。”
“这女生是谁？”苏安宜翻了几页，“有她几张照片。”
乌泰捂着额头，大叫：“小心伤员，小心伤员！”
“所以，是永远争不过的，这我当初就很清楚。但我到底比天恩幸福，能一直在宗扬身边。”梁华瑛摇头，“不要再查了，如果他知道，恐怕我们又要疏远了。”
“家睿也没有吃？”
她最受不得激将，换了泳装小跑跟上。
“那不如留下来和我在一起。”乌泰笑，“每天游泳，吃鱼和水果，吹风唱歌，多惬意。”
“也可能是去购物，年终倾销。”
“家睿不是说，会带她回加州？”